姜綺羅母子倆匆匆忙忙地奔向湖畔，其實她並不曾去過湖邊，只是阿日善給他說過金沙湖大致方向。她想湖水應當廣闊，朝那邊走總會看到。

果不其然，拉著涵兒斷斷續續跑了幾裏地，就看到了一片銀閃閃的光。金沙湖被凍結成了巨大的冰塊，像一面泛著光的銀鏡。

湖邊稀稀拉拉地生著幹蘆葦，再遠處是黑漆漆的禿樹林，樹林下層枯敗的灌木是遮掩行蹤的好地方。

姜綺羅拖著已然力竭的涵兒鉆進了灌木叢，她把外衣脫下來裹住涵兒的頭，免得樹枝的尖刺劃傷涵兒的小臉。

他們在雜亂的樹叢裏坐下來，姜綺羅大口地喘氣，冰冷的空氣刺痛她的鼻腔和肺，讓她雖然想睡卻必須清醒。

一安靜下來，她聽到了不尋常的聲音，這種地方竟然有人說話？她才松下的神經又緊繃起來。

說話的是一個年輕女子，更準確的說，她是在哭訴。她用蠻族的語言淒厲地呼喊著，然而聽她哭訴的男人並不為所動，反而大罵起來，似乎還動了手，那個女孩大叫一聲，哭得更撕心裂肺。

姜綺羅覺得女子和男人的聲音都很耳熟，於是對姜涵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，她則手腳並用地爬出灌木從，矮著身子觀察。

在林子的另一邊燒著一簇篝火，火邊或站或坐十幾人，穿著很華麗，但是也很狼狽，像是匆匆披上最貴重的衣服逃亡一般。

一個瘦高個坐在斷木頭上，身披光亮的皮草大氅，目光淩厲而有威嚴。他望著跪在腳邊的兩個女子，口中不斷吐出粗暴的話，就算姜綺羅什麽也不懂也知道絕不中聽。

而她更在意的這個人的身份——族長。

部落混亂成那個樣子，他沒有坐鎮指揮，反而在這個隱蔽處？他的族人在受苦受傷，在哭泣慘叫，他居然跑了？這還要不要臉面？

姜綺羅莫名地有種這理所當然的感覺，畢竟，一個見錢眼開的族長是不大可能為別人拋頭顱灑熱血的。

而這還不是最讓她驚訝的，她更沒有想到，跪在地上那兩個女子，竟然都是他的女兒！

當中之一姜綺羅印象深刻，是巴彥的一個兒媳，這麽一想，另一個貌似也是。姜綺羅被抓到族長帳前那次，這女子還仗勢打過她一掌。不過塵歸塵土歸土，姜綺羅好好地還了一掌之仇，可為什麽這女兒現在落得這個地步？

姜綺羅不敢多停留，悄沒聲地又回了灌木叢裏。“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啊……”她不自覺地吐出心事。

涵兒猶猶豫豫地說：“正在哭的那個姨姨想跟著她阿爹在一起，可是她阿爹不喜歡。”

姜綺羅一時都沒反應過來，過了一會兒才滿懷不可思議地問：“你聽得懂他們的話？”

姜涵拿指頭比著：“還有一些不明白。”

雖然人們都說小孩子學語言可塑性高，那兩個女兒哭訴中也未必說了什麽高深的話，可是一個月時間能懂到這個地步？

乖乖，她的涵兒語言天賦有點逆天啊！

姜綺羅笑嘻嘻地揉了揉涵兒的頭：“你可真棒！自己就學了這麽厲害的本領！”

姜涵卻不覺得自己哪裏了不起，他只是覺得這東西不得不學：“嗯，小狼崽只能聽懂蠻族語的命令。”

為了和小狗玩，能費這麽大勁兒，這也不是一般孩子能做的。姜綺羅摟著他瘦小的肩膀，琢磨著族長家的事。

巴彥被放逐之後，這兩個女兒的地位便很尷尬，若隨夫家走，便要過孤獨漂泊的日子。若留在部落裏，一個縱火犯的家人能得什麽好臉色？

於是這兩個嫁入巴彥家的女兒從人上人變成了裏外不是人的豬八戒，雖然留在部落裏，但總回避著人們的視線。姜綺羅見過打她那女兒一次，那女兒像是驚弓之鳥一樣地跑遠了，像是孔雀被拔掉了翎毛。

不過就算族長不再偏愛她們，也不至於把她們扔下不管啊？雪原又沒有烈女不侍二夫那套，離開夫家的女兒重新嫁入又不奇怪，甚至不用和舊夫家打招呼也可以的。

那這生的是哪門子氣？

姜綺羅皺眉想了一陣，忽然想起早前在山坡上觀察部落時，牧民的呼喊裏總有巴彥的名字。這個人和她過節不小，她是不會聽錯的。

襲擊部落的，是巴彥？

他一家子不過十幾人，就算卷土重來可以造成這麽嚴重的危機嗎？可若不是他，族長又為什麽對這兩個巴彥的兒媳這般痛恨？

姜綺羅左思右想，越發覺得不會有其餘可能。

因為被姜綺羅設計逐出部落，所以懷恨在心，不惜回頭毀了整個部落，是嗎？

姜綺羅心底生出一縷自責，這就是斬草不除根的結果嗎？也許當時應該取了他們一家性命？

她滿心悔恨，緊握的拳頭捶在積雪上，讓冰冷的痛感給自己懲罰。

忽然姜涵小聲說：“娘，那些人要走了。”他一直在悄悄地看著灌木外。

姜綺羅分開樹枝偷瞧，的確，族長走了，而那兩個痛哭不止的女兒則被他留在了原地。那個打過姜綺羅的爬上去抱父親的腿，卻被其餘的兄弟姐妹踢開。

手足相殘，原來不止是他們的皇室專有，姜綺羅苦笑著感慨。

而這位好族長也當真愛孩子得緊，眼見逃亡艱難，就把厭惡孩子拋下了。至於剩下的，可能還是可以聯姻用的牌吧，不知道又會在什麽時候被扔掉。

族長招呼其餘家人，背起他們裝滿細軟的背囊，就這麽走遠了。

姜綺羅坐在樹枝後，冷冷地看著那兩個相擁哭泣的女兒，心中不知她們是可憐還是可恨。

但她們再可恨，也不及她們那貪婪又自私的爹，一個無恥地丟下族人自己逃跑的家夥，姜綺羅不打算放他走。

而且，族長一天不消失，卷土重來就有可能，壓在姜綺羅和大叔一家身上的剝削就不會消失……也許這場動亂是老天給她的一個機會？

姜綺羅摸了摸懷裏的黃金，決然地走出了灌木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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